少了中间商赚差价，大家还怎么赚钱？

福建南平有个邵武市，邵武市里有条人民路，人民路3号是邵武市人民法院。

挨着人民法院的是，人民路1号，1号对应的是一幢5层办公楼。

5年前，人民法院大概还在这栋楼里办公。

2019年3月到6月初，这栋楼顶楼突然冒出了很多公司，都是新注册的。

这些公司几乎在同一时间，神秘出现；又在2020年5月28日那天，齐刷刷被端了。

这大概是，福建南平市税务局有史以来处理过的大案要案之一。

在南平税务局的官网上，当天发布的处理公告一栏，占了整个“其他公告”栏的1/2。

更刺激的是，这一切是在法院眼皮子底下发生的。

这一年里，这些公司拼命地在干同一件业务：开发票。

据说3个月左右，开出了增值税发票3.75亿。

比虚开发票更提神的是——发票买主，他们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医药白马股。

这一年，A股有323家药企，在销售费用上花了2873.47亿。

更败家一点的药企，差点把营业收入全花完了。

位于深圳的翰宇药业(300199.SZ)，2019年全年搞了6.14亿的收入，销售费用花了差不多6个亿。

一年下来，亏了9个多亿，合着忙忙碌碌一整年，不知道给谁作贡献了。

甚至销售费用花哪了，很多药企都支支吾吾交代不出来。

深圳南山区，一年GDP6500多亿，翰宇药业在那里亏成了狗。

600多公里外的广西来宾市，一年GDP705亿，不及南山区的1/9，但不妨碍有人发家、致富。

周方说：

主动送礼的人员太多了，我只是收了其中的一部分。

周方是广西来宾市人民医院原院长，利用职务便利非法收受好处费1810.6万元。

还有939万元，他自己都记不清打哪来的。

2018年，周方被审查，第二年接任他院长位子的杨文彬被叫了去。

杨文彬也收了好处费500多万。

这事不能怪周方们，这么玩命地腐蚀，哪怕换斯基接任，斯基恐怕也经不住这种考验。

药企不知道销售费用花哪了，周方们不记得好处打哪来的。

这就需要人民路1号来帮忙，补上那些来路不明的缺口。

时间一长，大家都习惯了。

药企销售费用高，一年比一年高，这不很正常嘛。

费用高，还说不清楚，这简直是为灰色地带量身定做的一个好坑。

反正是一笔糊涂账了，再多加几笔也无所谓了。

有个男人叫姜林奎。

这名字，连斯基都没怎么听说过，但哈药集团大家都知道。

“哈药模式”，最经典的就是砸广告，而哈药模式鼻祖就是姜林奎。

1996年，哈药集团三精制药没有投一分钱广告，当年公司亏损。

1997年投放1000万元，销售额达到1亿元。

1998年投放2000万广告，销售额达到2.2亿元。

1999年广告投放到2亿元，销售额高达8.6亿元。

到2009年，三精制药的营收已经有26亿了。

这一年3月，姜林奎看上了北京市朝阳区的一套房子。

他一个电话，原房主和他女儿就收到了416万元，电话那头是广告商赵某。

赵某很仗义，姜林奎也不差，他觉得房子那么贵不能全让赵某承担。

他又打一个电话，另一个人给赵某转了300万。

另一个人是谁？不重要。

反正这些钱，大概率会在三精制药的销售费用里，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化掉。

一件袍子，爬满了虱子，扔？还是不扔？

扔。

2019年，国家开始执行药品集中采购，这一招相当于把药企到患者的渠道任督二脉直接打通了。

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了。

这招端的不只是中间商，还把销售费用的老巢给端了。

以后再长虱子，它们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爬了。

2020年8月20日，第三批药品集采拟中标名单公布。

华北制药（600812.SH）的布洛芬缓释胶囊以8.04元/盒（0.3g*30粒）价格中选，获得山东、天津、湖北、湖南等省份采购量。

华北制药中选价约合0.268元/粒，在4家中选企业中，它的价格最高，但不妨碍它还是中了。

然而，骚操作来了。

华北制药说自己在山东的货供不上了，要退出。

据说接下来由珠海润都接盘，这家当初的中选价为0.203元/粒，比华北制药便宜了6分多一粒。

有些人把这事怪到“集采导致内卷”这事上，似乎不太说得过去，毕竟华北制药当年是最高价中标。

而且这事搁在华北制药身上，更是说不过去。

华北制药是什么身份？共和国医药长子。

现在的青霉素一支只要几毛钱，但在1949年，1支重0.12克的青霉素，价格比同等重量的黄金贵6倍。

由于稀缺，当年拿着一根金条，也不一定能够换到一支救命的青霉素。

那时候，中国人买青霉素要看美国人的眼色。

为了实现青霉素自由，1953年，中国举国之力兴建华北制药厂。

当年华北制药厂什么地位，还有一组数据可以说明。

“一五”计划全国共安排大中型建设项目694个，医药工业在全部项目中占了四项：抗生素厂、淀粉厂、玻璃厂和磺胺厂。

除了磺胺厂，华北制药厂其他三项都占了。

为兴建这个厂子，当年国家投入了7000多万，7000多万什么概念？

1953年，西藏GDP才刚刚1亿出头，华北制药厂所在的河北，一年GDP也才42亿多。

在建厂期间，全国各地有关单位还贡献了700多名技术人员、200多名管理干部、400多名大中专优秀毕业生。

现在，华北制药是亚洲最大、最全的青霉素类产品生产基地了。

青霉素做大了，中国不用看外人眼色买药了。

谁想到，到了药品集采时代，竟然看起了当年培养起来的华北制药的眼色。

事情是这样的。

华北制药中标后，山东省协议约定采购量是2511万粒，但到8月20日为止，华北制药实际只供应了365万粒。

山东省找了很多相关部门去协商，都没搞定。

山东就怒了，然后华北制药就被列入违规名单，被取消集采申报资格9个月。

很多人替华北制药说话，说集采这么搞，是劣币驱逐良币。

斯基觉得这话未必不对。

作为患者，大家可能都吃过“买不到廉价药”的亏。

有时候，吃不到廉价药不是国内搞不定，也不是国外搞封锁，而是因为太便宜没得赚，药企都不生产了。

所以，所谓的灵魂砍价把药企逼到死胡同里，对患者而言也不一定是好事。

之前就有数据说过，在国内，每年就有一种廉价药消失。

不过用这个理由替华北制药叫屈，斯基不服。

就比如最近大家问恒瑞医药(600276.SH)董事长孙飘扬，人才引进的事。

孙飘扬回答：

我付不起那么多钱，我是个卖药的，还面临医保谈判和集采。

这种话民企说说也就算了，换成华北制药说，就有点不懂事了。

毕竟它当年的建厂使命，就是替中国人生产廉价药。

再看看华北制药这几年的业绩。

去年，华北制药净利润有9000多万元，但其中来自政府的援企稳岗补贴就将近8000万元。

这种大额补贴不止去年有，斯基稍微一翻，就看到2018年也有将近7300万元。

华北制药在山东的这批货哪怕再亏，也亏不了这么多钱。

按80%约定采购量计算，山东省布洛芬缓释胶囊2511.1125万片，涉及的钱也就673万元。

华北制药去年的营收114.93亿元，对于一家那么大规模的企业来说，这点量再亏能亏到哪里去呢？

当然，华北制药的官方理由显然不是这个，它说是因为疫情影响。

那斯基就要问了，去年布洛芬缓释胶囊你才收入50多万元，你投标的时候，心里能没点逼数，到底这货能不能供上？

你要觉得供不上，为啥还去投标？

别说有人拿枪指着你头，让你去投标。

人家珠海润都的公告里都说了，布洛芬缓释胶囊属于普药。

普药的特征之一就是，竞争激烈，市场上有多家企业生产或销售。

所以华北制药，你是不把山东放在眼里？不把契约精神放在眼里？还是不把药品集采放在眼里？

斯基也想不通，作为共和国医药长子，华北制药为啥要在“药品集采”这事上使小性子呢？

8月22日，华北制药对此事作了说明公告，公告里说：

公司布洛芬缓释胶囊2020年销售收入为50.22万元，占公司2020年度营业收入的比例为0.0044%；2021年1-7月，该产品销售收入293.81万元，不会对公司当期经营业绩产生重大影响。

大概华北制药一开始觉得，只要不对业绩产生影响，管他娘的呢。

哎，我说，这么多长子，华北制药咋就跟万洪建一样坑爹呢？